威廉·亞歷山大的影響如此深遠,以致于在西洋中國史畫的領域里,他具有一代宗師的地位;盡管如此,過去兩百年間,中國文史界和美術界對這位大人物卻全然陌生,直到近10年,一些書籍介紹馬嘎爾尼使華的相關著作時,才順便提到威廉·亞歷山大,同時將他的畫作當成小型插圖,點綴在不同的頁面,作為文字的注解。簡言之,威廉·亞歷山大描繪乾隆盛世中國的畫作問世兩百年以來,中國人尚未以一種精確的方式介紹這位堪稱不朽的畫家和作品。
2009年,威廉·亞歷山大的原版彩色銅版畫48幅在北京今日美術館展出。這是他的原作問世兩個世紀后,首次在中國土地上面對社會大眾。
18世紀末,資本主義在英國不斷擴張,促使英王喬治三世急于尋求一個新的市場,而東方的古老帝國中國,正是絕佳的選擇。經歷1788年失敗的卡斯卡特使團后,1792年,喬治三世決定以為乾隆皇帝祝壽為名派出使團,他任命馬嘎爾尼勛爵為正使,喬治·斯當東爵士為使團秘書和副使。使團成員近700人都是各領域的專家,如哲學家、外科醫師、機械專家、畫家、木匠、鐘表匠、裁縫、園丁、樂師、翻譯等。
最初使團被乾隆皇帝認為是前來納貢而受到禮遇,不僅一路上由沿途衙府供應肉菜米面,還受到搭設彩牌樓等高規格的禮遇,但在拜見乾隆皇帝的禮儀問題上雙方初顯不快,加之英政府提出開放舟山、寧波、天津等地通商,并要求在舟山和廣州為英國人劃一小島使用,乾隆皇帝對此不悅。
使團一行短暫訪問后就被要求返回,他們只好整理行李回航。雖然從馬嘎爾尼身負的使命來說,此次中國之行是失敗的,但使團成員回國后所留下來的紀錄,以及制圖員威廉·亞歷山大所創作的大量中國印象的畫作,毫無疑問,對后世具有巨大的文史意義。
盡管馬嘎爾尼使團出訪中國的外交以及商業目的失敗,但對英國國內的普通民眾來說,這仍然是前往東方神秘古國并成功歸來的傳奇冒險之旅。作為當時最大規模的訪華使團,英國民眾都期待成員著書介紹此次所見所聞,此一訴求背后巨大的商業利益,讓使團成員中至少9人有留下日記或見聞錄存世。
在訪華使團繪圖員亞歷山大的畫作在團員見聞出版物上公開后,英國掀起不小的中國熱,不少畫家都受其影響而前往中國創作。英國畫家喬治·錢納利于1825年來到澳門,并游訪東南沿海的一些城市,創作了一系列油畫作品。他在澳門的時候收了一位中國學生林呱,正是從林呱開始,西方繪畫中的透視、明暗效果等開始影響中國的外銷畫,造就了新呱、煜呱等重要的外銷畫家。
威廉·亞歷山大(1767—1816),生于英國肯特郡一個名叫梅德斯通的小鎮,他的父母經營一家造馬車的作坊,盡管是工匠家庭出身,但是亞歷山大的父母很重視對子女的教育。亞歷山大從小就學習繪畫,1782年15歲的亞歷山大離開家鄉前往倫敦學畫,1784年進入當時英國最有名的皇家美術學院,7年后畢業。亞歷山大畢業后第二年,在他的啟蒙老師伊博森推薦下成為馬嘎爾尼使團的一名繪圖員。伊博森正是1788年英國派遣的卡斯卡特使團的隨行畫家。
其實,亞歷山大并沒有全程跟著使團,例如他沒有參與熱河之行,從杭州到廣州的返鄉之行又被安排乘船走海路,錯過了一路亮麗的風景。盡管如此,亞歷山大在回國后還是根據自己的素描及同伴的描述,繪制了他錯過的長城、熱河及江南風光的水彩畫,若不了解背景,這些作品一定會被認為是經由畫家親眼所見而作。
亞歷山大回到英國后,每年都會拿出數幅水彩畫到皇家學院舉辦畫展,十年間他共舉行了16次畫展,其中前13次均與中國相關。而今,在世界各地的公私博物館、圖書館和私人收藏中,大約有3000幅亞歷山大的作品存世。
綜觀亞歷山大的作品,從其中國題材作品的精確與細致,可以看出他對中國及中國人觀察之敏銳,也說明在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,中國已經成為英國乃至于歐洲重點關注的對象。使團來華之前做了大量功課,他們對另一種文明的觀察角度以及探索的深度,是當時保守封閉的中國人遠不及的。使團成員在旅行過程中對中國人的生活、生產方式的詳實記錄便是一個例證,如對船閘、水車這類充滿中國智慧的裝置的考察,包括了對外觀的如實描繪和對功能的簡述。
當時中國人對西方文明的態度,從使團帶來的禮物的遭遇可見一斑。英王送給乾隆皇帝的精密儀器、快膛槍等當時最先進的科技成果被當作工藝品,擺在圓明園正大光明殿的角落里,直到1860年英法聯軍攻進圓明園的時候,這些“貢品”仍然完好無損地擺在那里,六十多年來都沒有人動過。
從鴉片戰爭起,曾經輝煌的中華帝國就陷入了泥潭,舉步維艱,早年馬嘎爾尼使團泛海攜來的那些“貢品”,本可以作為打開近代化之門的一把鑰匙,然而直到走投無路時,中國人才意識到可以“西學為用”,而此時即便是奮起追趕,也已錯失近一個世紀的發展良機。
西方世界通過亞歷山大這個西方人的眼睛和畫筆了解中國,18世紀末開始盛行的外銷畫,則是通過中國人的畫筆向西方世界展示中國。威廉·亞歷山大有關中國的精美畫作的傳播,在歐洲掀起了一股中國風,來到中國的水手和商人都熱衷帶回一些可以展現中國的藝術品,這使得外銷市場上對用西畫技法表現的中國風俗大為渴求。